长峙岛中岛花事融合花店近日推出了一场微型画展，从儿童节到父亲节的十多天里，舟山画师撒旦君将12幅创作于2019年前后的画作陈列于此，每一幅都记录着女儿赵鹿野4岁左右的童言稚语。

与以往怪诞、奇异的绘画风格不同，撒旦君这次展出的画作笔触温馨。他将画展命名为“童言匮乏”，这些画作并非宏大叙事，而是以孩童未被规训的语言为钥匙，尝试打开成人世界尘封已久的感知之门。撒旦君从父亲的视角记录下这些可爱的语言，同时也在儿童节和父亲节这两个充满亲子意味的节日间构筑起了一座关于语言、记忆与情感的桥梁。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记录孩子未被规训的可爱语言

“风出来散步，撞到我的舌头，好甜。”当3岁的赵鹿野坐在电动车上伸出舌头感受风，说出这句话时，撒旦君又一次意识到，孩子的语言世界里藏着成人无法企及的“诗意”。“如果上过学，她可能会用风‘吹’到了舌头或者‘刮’到了舌头，但‘撞’在这里明显更生动，这是她自己在生活中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词去描述当时的情况。”

撒旦君开始有意识地记录女儿这些奇妙的童言，并将其中极富画面感的一些转换成画作。

在展览的前言中，他写道：“在儿童牙牙学语的时候，他们会用少量的词语去表达自己。这个词语的匮乏，恰恰让他们的语言的组合变得有趣，他没有成年人的日常语言的范式，让一些动词和名词莫名地结合……”

这些被记录的童言，往往诞生于日常的碎片里，孩童的无心之言却能成为大人眼里灵感的火花。

某次，撒旦君带着女儿在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散步，赵鹿野看到了一棵干枯的树。“给树喝点水吧，他渴了，他的嘴在地下。”说着，她将矿泉水倒在瓶盖里，“喂”给了树。而在对应的画作上，撒旦君将这张藏在地下的“嘴”具象地表现了出来。“我发现孩子有对世间万物的共情力，她把树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并不和成人那样有很强的分别心。”

一次坐在车里，赵鹿野被刺眼的阳光所扰，但她没有闭上眼，而是抬起一只脚试图遮挡阳光，“太阳好亮，但我不会闭上眼睛的，我要用脚挡住他。”在撒旦君眼里，这是女儿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做对抗，“她觉得闭上眼是自己委曲求全，碰上一件让自己难受的事，她选择不做自然的反应，而是找一个办法去抵抗。你可以说她是幼稚的，也可以说她是勇敢的。”撒旦君说，那一刻，女儿就像一个智者，虽然更多时候，这些小小的感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在大约两年的时间里，撒旦君将这些童言与画作结合，也为了定格女儿这段宝贵而短暂的生长期，“等上过学，她说话就会用老师教的一些修辞手法，这些东西就不是来自她的声音，你就会觉得有些‘假’。考试的题目有对错，语言其实没有对错，在孩子没有受到规训的时候，你会感到她的语言是活的。”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孩子的童言匮乏和大人的“匮乏童言”

中岛花事的主理人赵赵今年将店铺搬到了香樟湖畔，几乎每天上午都有一群家长在送完孩子上学后聚在这里，吐槽些日常，谈天说地。为了让大家有个能思考、交流的小空间，赵赵会不定期在店里举办些小活动，诸如小型市集、小型画展。“这次我是冲着‘六一’儿童节这个节点去的，刚好儿童节15天后又是父亲节，这个时段和撒旦君这个系列的画作主题就特别契合。”赵赵说。　　

在画展旁的置物架上，撒旦君放了一个小竹篓，里面有几张叠好的彩纸。竹篓旁有一段他写下的话：“朋友，留下你的句子，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就好像这些童言，是时间的碎片，是记忆的气泡。留下它，用笔和纸，最后我会选一句，画下来。”

“这是我们设置的小互动，希望每个来观展的人都能留下一些句子。”画展的主题是“童言匮乏”，但在记录这些因词汇匮乏反而发乎本心的、奇妙的乃至在成人眼里带着些许文学性的童言时，撒旦君也发现，成人的语言世界同样存在着一种匮乏，这是一种不同于孩童的处境的匮乏，不仅来源于社会的规训，也受到快餐式表达的熏染。

“现在这个时代，人们往往会用一些网络热词去表达自己的情绪。比如形容一个东西好，大家会用‘点赞’，其实还有很多词语去形容好，更能增加人与人交流的表达。”

人长大后，孩童时期那种可爱的语言就消失不见了，也许再次写下这种想表达复杂情感和事物的文字的时候，词语的匮乏会让人记起那种感觉，从而写下新的有意思的文字。在展览的前言里，撒旦君说，他想把这种新的表达称为“诗”，只不过孩子的诗是本能，大人的诗则需要突破层层枷锁。“我不想通过画展灌输给观者什么，我希望他们留下点什么，哪怕有那么5分钟，能在这里写下两三句话，创造一个日常的小脱，让思维跳出短视频、网络文章的束缚，跳出我们已经习惯的语言体系。”

在15天里思考亲子对话的方式

在两个充满亲子意味的节日间，这场微型画展无形中也带着观展人重新思考亲子对话的本质。

在布展时，撒旦君将一幅有关蚂蚁的画贴在了墙根，来参观的大人总要蹲下身才能看清画的细节和上面写的童言。“这是她在小区玩蚂蚁的时候说的话，她说‘蚂蚁应该不怕黑吧，因为蚂蚁家里没有灯’。她站在蚂蚁的角度看问题，其实很多时候大人要理解孩子，也得蹲下来，从孩子的角度去看世界。”

在日常与女儿的相处中，撒旦君尽力弱化作为父亲的“权力感”。“我们的上一辈没有人教他们怎么经营家庭关系。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沟通是不和谐的，对孩子，他们习惯用命令的口气，只叫你认真读书。”

而作为新一代的家长，能不能有更好地和孩子沟通的方式，能不能听听孩子认知中的世界，这是需要思考的，“就好像儿童节和父亲节之间有那么一段时间是隔开的，这段时间可能就是让你想想怎么样去处理和孩子的关系。”

作为父亲，撒旦君会认真对待女儿的每一句异想天开，会蹲下来看她的世界，但当女儿在公共场合“不守规矩”时，他也会用强硬的方式，搬出父亲的架势来。这种矛盾性或许恰是现代亲子关系的缩影：大人想成为孩子的朋友，却又无法完全摆脱传统教育观念的影响。 

在与女儿的交流中，撒旦君发现女儿会把世间万物看做平等的生命体，比如觉得树会渴，会去想蚂蚁怕不怕黑，觉得云会“哭泣”是因为被太阳晒黑了……这种没有分别心的认知也映射出了成人世界里或显或隐的等级观念。

“有些时候父母给予孩子资源，但孩子不领情，可能就是因为给予的方式是从上到下的，是带着压迫感的。父母弱化这种压迫感、权力感在我看来是很重要的。家人之间可能反而需要‘装一装’，沟通的态度很关键。”

亲子对话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或许每个观展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这场花店里的“小小展”，最终成为一场关于语言、记忆与亲子关系的温柔实验。童言或许会随着成长消失，但对表达的真诚渴望，应当永远鲜活。

来源：竞舟